半坡人家 　　

　　1991年冬天，卢氏县汤河乡与朱阳关镇交界的山坡上发生森林火灾，过火面积达到数万亩。经过当地机关干部、驻三门峡地区的解放军官兵和武警指战员两天两夜的奋勇扑救，大火终于被扑灭。扑火过程中，涌现出了许多可歌可泣的人和事，由于事发突然，新闻单位的采访人员未及赶上报道，事后市里安排我们深入现场进行一次详细采访，写一篇综合性长篇通讯。

　　接到任务后，单位主要领导亲自带队，当晚就来到卢氏，参加了县委召开的常委会，听取县领导在动员组织和指挥各路大军扑灭山火的过程，并决定第二天由我到汤河山上实地采访，了解现场情况。第二天早上六点，我和单位老张匆匆吃了点早餐，就在县委宣传部程科长的引导下坐着县里安排的吉普车往山里进发。程科长说汤河山上路险难行，一来一去得一整天，因此出发的时候，我们专门买了些方便面和火腿肠。

　　上午九点多到了新坪村，市灭火指挥部当时就设在这里。我们召集村干部开了个座谈会，了解了一些当时扑火人员的分布情况和过火方位及一些灭火细节，末了便扛着东西往山上爬。这是一条羊肠小道，弯弯曲曲直通两座山中间的崖豁。山道的周围全是烧焦的树木和残缺的藤蔓，程科长指着一片片黑灰色的山坡，告诉我们当时人们扑火的情景，他着重强调了几处悬崖地带，是解放军官兵系着绳索登上去灭火的，好几名同志因为灭火时脚下打滑摔伤了。还有半山坡住着一家人，那几天他们义务为扑火人员做饭，一锅接着一锅地做，两天多时间做了二十多锅饭。

　　我们走了一个半小时，累得直喘气，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息。老张往山下看了一眼，感叹说：“我们快爬到云里了。”程科长笑着说：“你再往上看看吧。”我们同时往上瞅，才发现我们还处在下半山，离山顶仍然很远。再看看脚下的羊肠小路，像一根绳子往上延伸着，看不到尽头。老张怯了，想打退堂鼓，我对他说，前几天人家扑火的人在这里奋战了几天几夜，我们空着手来采访还嫌累吗?他不吭声了，默默地跟在我们身后。

　　我们拐了两道陡弯，出现了一处山凹，靠山坡的地方有一座低矮的瓦房，并且传出女人的说话声。老张眉头一扬：“有人家?”程科长笑笑说：“这就是我说的那户为大家做饭的人家。”老张紧走几步，爬到屋檐下一屁股坐在马扎凳子上喘息起来。屋里走出一位中年妇女，热情地为我们又找了两个凳子，并倒了几碗开水让我们喝。爬了近两个小时，我们确实口渴难耐，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。中年妇女向屋里喊了一声：“春儿，去掏几个萝卜。”那个叫春儿的女孩儿应声出来，向我们点点头，拿了个竹篮出去了。

　　我以为中年女人让我吃萝卜，笑着说：“婶儿，我们喝口水就行了，不用吃萝卜。”

　　她一听，笑着说：“哪能让你们吃萝卜，我一会儿给你们包饺子吃。”

　　“不不不，我们带有干粮，你千万不要做饭。”我把程科长肩上的背包拉开，亮了亮方便面和火腿肠。

　　春儿妈看也没看：“这荒山野岭的，要不是灭火，谁能往这儿来呀，你们是稀客，哪有不管饭的道理。”

　　看她真的要做饭，我赶紧招呼老张和程科长离开，程科长骗她说，一会儿可能不从这条路上返回了，顺着崖豁往涧北沟走了。春儿妈一听急了，拉着程科长不让走，说要不等一会儿吃过饭再走，她做饭很快的。我看她认真，只好告诉她我们的车停在新坪，一会就拐回来。突然想起什么，问她：“这么高的山，哪来的大肉?”

　　春儿妈说：“昨天乡里来慰问我们了，送了一大块肉，我娘俩也吃不完。”

　　下午两点半，我们终于大汗淋漓地爬到了山顶，看到了南边矮小的山峦。为了准确地记下各单位的灭火位置，我画了个方位图，程科长还拍了一些图片。在一片松树林里，我们还发现烧过的灰烬上留满了胶鞋印，这让我们仿佛看到了一队战士手持工具与大火搏斗的激烈场面。老张感叹说，只有到了这儿，才能真正体会灭火的艰苦与危险。

　　回到半坡人家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，刚坐下，春儿就搬来小方桌放在我们面前，不一会儿便将煮好的饺子端了出来。趁春儿回厨房拿蒜汁的空儿，我悄声对程科长说：“咱们吃完饺子，把火腿肠和方便面留下。”

　　“好吃，真香啊!”老张吃了一个饺子，伸出大拇指夸赞起来。

　　春儿妈从厨房出来，说：“我这是火地萝卜，吃着味儿好。”

　　“啥是火地萝卜?”老张问。

　　我解释说：“就是山里开荒地时，把树叶枯枝就地烧了，在草木灰里种出来的萝卜，紫色的，包饺子吃特别有味儿。”

　　春儿妈笑着说：“就是哩，你也知道。”

　　山里人说是碗，其实是钵子，我们每个人都吃了一大钵子。饭后，看看天色已晚，我们就把方便面和火腿肠掏出来，放在桌上准备走。春儿妈坚持不要，我们三个人轮流说服她，最后她才勉强收下。临走时，我又觉得还是亏欠人家，便背着老张和程科长，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五十元，压在放蒜汁的碟子下面，离开了。刚出院，春儿妈又撵了出来，手里提了个塑料袋，袋里装了几个紫色的火地萝卜，塞到我手里。推辞不过，我就接住了。

　　回到县城宾馆，我们向领导汇报了采访的情况，特意说到半坡人家的热情，说话间还向领导炫耀手中的火地萝卜。结果，我一提袋子，发现放在蒜汁碟子下的两张五十元，不知什么时候，又被春儿妈悄悄地放到了装萝卜的袋子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