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年06月04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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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花引

□华之
来源: 发布日期:2023-02-08   打印

  是谁说去看梅花,余烟里火星跳动一下。

  扭头看窗外,一角浅蓝天空,鱼脊似的赭红楼顶,阳光像金溜子在瓦楞间打滑,风也轻巧,偶尔抱着窗棂哐当摇一下,是个俊好天气。

  心里已长了翅膀,扑扑扇扇就要飞出窗外。

  过年七天假,除了接续厨房里的油烟和烦琐,就是在客人和家人一众散尽之后,斜倚床头,看几页随手翻开的闲书,睡一个不用定闹钟的闲觉,做一段没来由的闲梦。鞭炮,烟火,花灯,这些热烈的事物已无法摇动我,不喜欢虚张声势的热闹,也没有太多开心去配合。年龄越大,反倒越怯场,渐次退后,把自己过成了年外无关紧要的看客。

  关于过年,最好的感觉定格在小时候,对新衣和美食都怀有饱满和长久的渴望,年是一次性的慷慨兑付,叠加突如其来的满足和喜悦,快乐一下就到了峰值。长大后发现,不止身体,精神的某些部分也在衰老、枯萎,比如很开心地大笑,单纯地吃块肉就能带来的心满意足。

  但梅花,我竟无法拒绝。

  在网上搜索,只有一个大致位置:三门峡市禹王路街道马谢村,梅花就藏在村里。倚梅园,两千亩,只这名字和数字,就有旖旎和浩荡之美,惹人遐思。

  公路边的标牌上出现“马谢”两个字,应该是这里了。我下车,问了加油站里一位身穿深蓝工作服的大姐。她说,是黄河梅园吧,就在前面那个玻璃房里。

  不远处,一座浅绿的玻璃房,像一只四方的宝石盒子,安放在公路边开阔的田野里,顶上闪着白亮的光。我正在疑惑玻璃房的容积,汽车已经驶近。迎面,两根简约的木头柱子,油亮包浆,一根宽扁横木搭在柱子上,横木上镶嵌着“黄河梅园”四个大字。

  不知是改了名字,还是不同的两个园子。不过,倚梅园听起来像古典的小女子,藏着无限幽曲心事。黄河梅园却像伟岸的大丈夫,带着现代工业社会某种莽荡和直白气息。历史上有许多地方,比如南京原名金陵,西安原名长安,改名后都有异曲同工之气。

  穿过木门,沿着冬日硬白小径,走到玻璃房前,推开一扇虚掩的玻璃门,迎面一阵香气,穿透口罩,丝丝缕缕钻入鼻中,被寒风吹冷透了的心肺,顿觉一阵温暖熨帖。《梅花三弄》的古琴曲,也像泉水一样,浄浄淙淙从远处淌了过来。

  更有一株白梅,绰约立于门边。虬曲的老干,疏朗的青枝,三五朵梅花缀于枝上,白中隐青的花瓣,微微颤动的淡黄花蕊,凛冽又柔美。枝头还爆着几粒淡青骨朵,花瓣像蛋壳层层紧抿,衬着暗红花托,如旗袍上的精致盘扣,扣住一袭春色。白梅清雅,香气似乎也着了青色,淡淡疏离感,需要俯下身细细去嗅。

  沿着玻璃房内U形回廊游走,潮湿的小径两边全是高高低低的盆栽梅花。有丰姿秀颀的白梅,花朵开得冷冷清清,不染半点烟尘,看它时都不敢靠太近,生怕亵渎了它。有淡雅宁静的粉梅,那粉色像雾一样宁静温润,开了一树繁花也不觉喧闹。有重瓣红梅,花瓣一层一层,繁复如谜,花朵挤挤挨挨,仿佛烟花盛开的瞬间,被串在枝上,分外妖娆,像极了席慕蓉诗里“繁花之中又生繁花,梦境之上再现梦境”的意境。也有一株低低的梅树,三五老枝,却只有一朵梅花缀在青灰的树杈间,宛如美人的领结,又典雅,又意外。还有满枝蓓蕾的,星星点点,像一句美丽的话,被小孩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吐了出来。

  在地上捡到一朵米黄的蜡梅,女儿把它放在手心看了看,摸了摸,说,妈妈,这朵梅花是真的吗?

  我说你闻闻。

  蜡梅的花瓣是蜡质的,薄而透亮,黄灿灿开了满树,倒真像是塑料做的假树,幸亏香味是真的,氤氤氲氲绕了满树满身。

  一个素雅女子袅袅婷婷走了过来,穿淡紫旗袍,笑容像梅花一样清淡。她介绍说,蜡梅也分好几种,你现在看的这种叫素心蜡梅,就是花被和花心同为黄色,很纯净素雅。这一株叫磬口蜡梅,花被是圆润的金黄色,花心是紫色的,形状像一口倒扣的钟,古代也叫磬。还有一种狗牙蜡梅,花朵较小,花被狭长而尖,像狗牙一样。女子边说边指给我看,果然,在深深浅浅的黄色里,我辨出了不同种类的蜡梅。

  我惊讶这些梅花的名字起得高妙,叫素心的雅致,叫磬口的形象,至于狗牙,反倒像梅花的小名,无赖中透着家常,仿佛只要唤它一声,它就会欢快地扑到你怀里,落在你襟上撒娇一样。

  香味也不一样。女子说,白梅是清香,很干净的香气。蜡梅的香味最浓烈,老远就能闻到。红梅外形漂亮,香味反而淡一些,是暗香。仔细嗅了嗅,果然如此。花儿有香味,就像女子有风情一样,从不经意间散发出来,却能曳荡人的心魂。

  不是有两千亩吗?我提出疑问。

  都在外面呢,女子说,玻璃房里的梅花,是在一定的温度和湿度下先开的,二月底你再来,那时梅花开得才叫热闹呢。

  刚走出玻璃房,一股强劲的冷风就横扫过来。寥廓天宇下,空寂大地上,一排排沉灰崎岖的梅树枝杈向天,待阵而列,静默,不动声色。风穿过它们的甲胄,只挤出一声闷哼。它们无花无叶,甚至无名,如果不是经人介绍,简直看不出这是梅树。但那紧绷的树皮下,似乎有青绿流动,那米粒样的幼红花蕾,仿佛一粒粒跃动的火种,我莫名感到一种气势,仿佛看见它们的内心正攒着的惊雷、风暴,正在预谋一场盛大的春天。

  回头再看玻璃房,竟然觉得有些小了,单薄了。那些梅花真应该从玻璃房里走出来,到二月底,一起开在风里,雪里,春风里,那该是何等的壮怀。

  花儿还是要扎堆开,人也应该到热闹中去。我听见不远处的春天说。


( 编辑:tln 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