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09月21日
当前位置: 首页 > 新闻中心 > 本地 > 正文

哪里飞来的弹片?

来源: 发布日期:2017-10-23   打印
 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弹片:一枚长约十公分,一枚约长约七公分,宽度都是两公分左右;时间的流水锈蚀了外表的光泽,但不规则的棱角依旧锐利而狰狞。还有一枚弹头,长约三公分,从枪膛里射出来,高温、摩擦、撞击,斑痕点点。这些东西放在一个没有盖的小盒子里,占据书桌一角,主人天天都能看到它。四十年的军旅外交几乎都是在纷乱与战火中度过的,宗教冲突、种族仇恨,利益争夺,酿就的现实生活是杀戮、流血、死亡。炮弹和枪弹就是绞杀的凶器。作为一名“祖国最前线的哨兵”——我驻外使馆的武官,见天都是刀尖上过日子,尊严不能丢,使命不能辱,军人的天职更不能丧失。1991年,海湾战争结束,他的职业外交生涯也告一段落,在告别中国驻伊拉克使馆时,所带的行李中,特意带上几乎夺去他性命的弹片和弹头。
 
  他,就是我国著名的军事外交家、散文作家曹彭龄先生。曹先生出了多本散文专集,多是神秘外交工作的记录和感受,影响广泛。他自己对散文创作所持的态度是“心有余力而为之”,作为军人、外交官,做好军事外交工作才是“主业”。在漫长的外交工作中,他从普通一兵做起,历任副武官、武官,被授少将军衔。因而也就有了“儒将”的称誉。
 
  今年十月的一天,我有幸拜访他。在先生的家里,我们有机会作深入的交谈。此前,我曾多次收到他的贺卡,当他收到我的新书后,很快就寄来长信,信中还夹着一张极为精美的贺卡。信中他毫无保留地对我的小书提出自己的意见。尔后,在电话中,他也多次提到我的书,更直接地谈了自己的看法。这次见面,他开口就说:“你的书我是认真读的,有的文章读了好几遍。”
 
  但真正见面这是第一次。
 
  曹先生结业北京大学东语系,1962年应征入伍,到1995年退休,除短暂的国内工作之外,四十多年多是在中东渡过的,埃及、黎巴嫩、叙利亚、伊拉克。退休后,又担任中国外交研究所高级顾问十年,多次重返中东。海湾战争期间,他短暂地回国,又第一个历经曲折重返大使馆。他置生死于不顾,走上火线,查看名种炸弹爆炸后的痕迹,收集第一手资料。也因此受到贫铀弹的污染。有关方面对他遭受贫铀弹污染的结论是:“自1996年起,曹彭龄感觉每天下午身体发热,‘热气往上涌。’该年,他与夫人、新华社记者卢章谊同患疱疹。患病原因,免疫力低下。1998年,曹彭龄被301医院确诊为前列腺癌。卢章谊左脚行走不便,明显表现为脑血栓后遗症。但经脑电图检查排除了脑血栓隐患,后被宣武医院确诊“肌张力障碍”。曹彭龄以他军事家的严谨说:“我跟老伴确受过核辐射,但我们的病是否跟核辐射有必然关联,我们期待国家做出科学结论。
 
  贫铀弹的弹片自然不可以携带,但普通的弹片和弹头他一定要带回来。
 
  我反复掂着沉沉的弹片,心如一握紧拳,使劲地攥着,忽然产生山高风冽的感觉,问:“见天都这样?”
 
  “是。”
 
  一天中午,太阳很好,少有的安静。曹先生正在办公。突然,一颗子弹射来,嵌入窗框,玻璃哗得碎了。袭击正对着中国大使馆,而且是大使馆武官办公室,意味着什么?但子弹是从哪里射来的,查来查去,也没有一致的说法。在黎巴嫩时,有一次使馆人员正在前楼集会,突然“嘣”的一声,后楼中了一发炮弹,幸未伤人。在硝烟弥漫的中东大地上似乎什么离奇的事都可能发生。来往于国与国、组织与组织之间的外事工作,其复杂其微妙其危险,从中亦不难想见。
 
  这样的“有惊无险”连先生本人也记不清有多少次,他在散文集《黎巴嫩散记》、《不尽天涯路》、《重返巴格达》等文章里多有描述。
 
  核辐射最终还是给出了明确的结论,曹先生本人是2度污染,夫人卢章宜是三度污染。失去正常的免疫力,身体机理遭到破坏,后补的药物能有多大功效?夫人卢章宜作为新华社记者完全可以不遭这份“罪”,但她还是紧随丈夫在硝烟恐怖中走过几十年的峥嵘岁月。对曹先生的外交工作,原国防部迟浩田部长寄给他的手札是这样写的:“在武官任内,您经历的复杂情况最多,获取的成果最佳,付出的心血和代价也最高。对此,组织和群众是不会忘记的。”得到首长三“最”的评价,可算是对他工作最充分的肯定。
 
  1976年,曹先生已是成熟的军人、经险丰富的外交官。组织安排他去约旦工作,但他还是执意选择了动乱的黎巴嫩。曹先生说:“黎巴嫩的乱像就是中国的‘文革’。也就在同年,我还是一个冥顽未化的愣头青。这一年,我在乡戴帽高中读了一年半,提前半年回到农村。“文革”害得老师厌烦学生,学生厌烦老师,碍眼的谁不愿见谁。“回乡知青”有几分酸楚,但很快心情好转,我被编入大队民兵连,手里有枪,腰间有子弹袋,只是没有军服。凡天下叫“民兵”的都一样,如现在中东也称“民兵”的那些人,虽然没有正规军服,却操着真家伙,闹得不知饥渴困顿。
 
  我不知和平的真谛,虽然当上民兵,在树荫下摸爬滚打,却不明白战争为何物,反而有几分庆幸几分惬意,因为树荫外的农田,父老乡亲正在汗流浃背地耕耘;现在,我仍不知和平的珍贵,中东距我们太过遥远,早餐有油条豆浆,晚饭后还可悠闲散步。我们生活在和平和国度,却忽视和平的来之不易,犹如我们须臾不可离开空气却往往忽视它的存在一样。
 
  时下,十几亿中国人,有多少经过战争的洗礼,而终生都在战火中穿行的又有多少呢?曹先生说他是幸运的,作为军人,他真正读懂了战争,从而真正体会到和平的价值。
 
  两枚弹片,一枚弹头,审视它,也为它拍照。因为它虽然躺在盒子里,仍然龇牙咧嘴,狰狞万分。(作者 张书超)

( 编辑:徐伟 )